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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2/10/28 11:55:00

时间与空间的隔阂,让过去于今人而言宛如异邦他乡。探寻历史的过程,就像一场前往时空异邦的旅行。历史学家犹如时空旅人,往返于现代与过去之间。既在陌生的过去中找寻当下的前尘,也在熟悉的当下中寻找过去的遗痕。阿部谨也,正是这样一位时空旅人。作为东洋研究西洋中古社会史家,比起他的西洋同行,他不仅要穿越千百年岁月渺远的时间,更要横跨东西方文明之间漫长的空间。然而正是这样漫长而艰辛的历史之旅,却让他以东洋特有的历史视角,对西洋中世社会进行了新颖而别致的解读。

阿部谨也眼光向下,以饱含共情的笔触,细致入微地观察那些在历史上沉默着的庶民大众,去窥测他们的心灵世界,去发现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与沟通。他笔下的西洋中古史不再是一幅由战争与*治铺陈渲染的巨幅油画,而是一幅徐徐展开的中世浮世绘长卷,在那里,每一个庶民都值得关切,每一个生命都值得尊重。从《中世纪星空下》到《花衣魔笛手》,从《中世贱民的宇宙》到《亡灵的社会史》。民间传说中隐藏着庶民千百年来的悲喜与苦乐,歌谣俗语中潜伏着庶民日复一日的生死与哀乐。阿部谨也以一种东洋学人特有的人间关切与悲悯,当人们为历史长空中熠熠生辉的日月星辰所吸引时,他却看到了星空下大地之上奔忙于悲喜生死之间的芸芸众生,那些历史中沉默着的人们,也应有着值得被书写的尊严的幽光。(导语撰文:李夏恩)

本文出自《新京报·书评周刊》5月6日专题《中世纪星空下:阿部谨也的历史之旅》的B02-B03、B06。

「主题」B01丨阿部谨也的历史之旅

「主题」B02-B03丨让历史邂逅现实:阿部谨也的历史学之思

「主题」B04-B05丨传说中也有历史:“花衣魔笛手”中的历史与虚构

「主题」B06丨在自己身上阅读历史:阿部谨也的社会史之路

「文学」B07丨缪亚:从“马”到普罗米修斯之诗

「纪念」B08丨谢辰生:用一个世纪的生命,阻止文物古迹的湮灭

撰文丨栾颖新(法国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博士生)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不久,在日本的一座修道院里,一位中学生模样的辅祭童用拉丁文说出“InnominePatris,etFilii,etSpiritusSancti(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仪式结束后,他负责熄灭祭坛上的蜡烛。

在休息日,他离开宿舍,去跟母亲见面。回来的路上,母亲有时给他买冰激凌。冰激凌很冷,母亲便用餐巾纸包着冰激凌。他一边吃一边往宿舍走,包冰激凌的餐巾纸也不舍得丢掉,因为餐巾纸上有残留的奶油香气。

当时修道院中的众人、甚至他自己都以为他会成为一名神职人员,他还不知道自己将离开这座修道院,进入大学,成为历史学研究者。他就是以研究中世纪欧洲社会史而著称的历史学家阿部谨也。

为什么要研究几百年前的历史?作为历史学研究者,历史研究与当下的现实生活有何种关系?阿部谨也从学术生涯的开端便开始思考这些问题,他用一生的时间通过研究、写作和行动回答了这些问题。

阿部谨也像,美编师春雷绘。

“没有故乡的人”

年,阿部谨也生于东京神田。他的父亲阿部清太郎是高松人,在东京本乡经营一家自行车工厂,并且销售自行车。阿部谨也的母亲是阿部清太郎的第二任妻子,18岁时与阿部清太郎结婚。阿部谨也的父母相差18岁,两人结婚时,阿部清太郎已经有一个女儿和两个儿子。童年时期,阿部谨也主要住在东京本乡,有时也去镰仓的别墅。

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阿部谨也随家人离开东京,到镰仓避难。战争末期,镰仓也不再安全,阿部谨也又去了川越。阿部谨也身体虚弱,在镰仓上小学时先在为体弱多病的孩子开设的养护学级待了一年,之后才正式开始上小学。之后,又因搬家而转学。年,阿部谨也出版了自传,在书中他回忆起童年时感觉“不是现在的自己在看之前的自己,而是好像在看另一个次元的事情”。

对于还是个孩子的阿部谨也而言,战争的最直接体现是食物紧缺。从前,他的母亲经常给他做甜甜圈,而战争期间,连日常的食物都难以保证,他的母亲开始开垦土地,种番茄和茄子等蔬菜。当时,阿部谨也时不时有机会能跟母亲一起回东京。在食物紧缺的情况下,东京站前的明治和森永甜食店只卖烤苹果。在阿部谨也看来,那时的烤苹果简直是“另一个世界的美味”。阿部谨也的家庭也发生了变故。年1月,阿部谨也的父亲因肝硬化去世。同年,阿部谨也同父异母的哥哥因结核病去世。

日本战败后,阿部谨也随母亲回到东京。可是,位于神田的房子已经被烧毁。那一刻,阿部谨也觉得自己失去了故乡,成了“没有故乡的人”。从前优渥的生活一去不返,阿部谨也的母亲不得不开始工作。母亲开始工作后,无暇照顾阿部谨也,决定将他送到能负责吃住的机构去。年,阿部谨也进入德国修道院经营的宿舍。

 

正是在这座修道院,阿部谨也第一次接触到了欧洲的文化。他学习了教理,还学习了以教会史为中心的欧洲史。在此期间,阿部谨也受洗。阿部谨也时不时有机会离开修道院,跟母亲见面。母亲给他零花钱,还带他吃冰激凌。然而,阿部谨也忽然发现自己走上了跟同龄人完全不同的道路。“我跟东京的朋友们聊天,我只学了公教要理,而他们已经在考虑要报考哪所大学了,当时我就在想,我是不是在特殊的道路上迷路了。”

年,阿部谨也决定离开修道院的宿舍,回东京。阿部谨也的亲戚当时在类似的机构中工作,认为这种机构能提供比一般的日本家庭更好的食宿和衣服,不理解阿部谨也为什么要离开。多年后,阿部谨也在随笔集《在自己身上阅读历史》中写道:

“不论能提供多么好的衣服、多么好的食物,机构还是无法取代家庭。”

《阿部谨也自传》日文版封面。

“不研究它就活不下去”

阿部谨也回到东京后,进入练马区立石井西中学,读三年级。年,他进入石神井高等学校(高中)。阿部谨也的母亲在大泉学园附近开了一家中华料理餐馆,阿部谨也在学习之余还要帮忙送外卖。植物学研究者牧野富太郎住在附近,经常点阿部谨也母亲店里的外卖。阿部谨也去送外卖时,牧野富太郎看到他是学生的模样,便问他在学什么,还鼓励他认真学外语。

当时,阿部谨也已经能读英文书。在石神井高等学校,学生从高二开始要学第二外语,可以选德语或法语。阿部谨也在老师的劝说下选了法语。任课教师是学习院大学的水谷谦三教授。阿部谨也在自传中回忆起这段经历时,觉得非常有名的大学教授每周教高中生法语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

高中即将毕业时,阿部谨也在学校听了一场讲座,他被开讲座的老师的口才和风采折服。得知这位老师是一桥大学的上原专禄教授后,阿部谨也决定报考一桥大学。但是一桥大学是非常难考的名校,阿部谨也没能考中。落榜后,他上了一年的预备学校,第二年终于考上了。他说:“上预备学校的那段时间,我意识到了这世上有些人并没有被他人承认的位置。”

年,阿部谨也进入一桥大学经济学部。虽是经济学部的学生,但对历史非常感兴趣,很自然地开始上很多历史课。正是在一桥大学,阿部谨也意识到了学外语的重要性。大二时,阿部谨也上增渊龙夫教授的研讨班,增渊教授带学生一起读马克斯·韦伯的《经济史》德文版。有的同学偷懒,不读德文版,而是读日文译本。增渊教授发现后严厉地训斥了他们,强调一定要读德文版。阿部谨也的导师上原专禄也非常强调外语学习。上原教授指导的一个学生想研究里尔克,但是这位学生不会德语,用翻译成日文的文本来研究。上原教授听说后,训斥了这位学生。

《中世纪星空下》,作者:[日]阿部谨也,版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

上原专禄对研究的态度深刻地影响了阿部谨也的学术生涯。大学二年级时,阿部谨也想上上原专禄的研讨班。为了取得许可,阿部谨也去上原老师家。当时上原专禄正在家中与几位学者一起开会,他把阿部谨也介绍给了在座的所有学者。阿部谨也在上原老师身上看到了平等的态度,已有高名的学者认为本科二年级的学生跟其他学生们是平等的存在。阿部谨也在自传中回忆起去上原老师家拜访的经历,他觉得这次拜访改变了他的人生。阿部谨也取得了上原老师的同意,进入了上原的研讨班,开始学习历史。

上原教授要求非常严格,听他的研讨班之前需要用德语写十页左右的报告,说明想加入研讨班的原因。阿部谨也当时只学过英文和法文,于是问上原教授可否用法文写报告。上原教授同意了。此后,阿部谨也开始学德语。为了研究中世纪史,他又开始学拉丁文。当时一桥大学没有教拉丁文的老师,拉丁文课的老师是外聘的。“法国雅典娜”语言学校(AthénéeFranais)的大村雄治到一桥大学开课。刚开课时,班里有20人左右,后来人数逐渐变少,有时班上只有阿部谨也一人。大村雄治有时带阿部谨也到车站附近的咖啡馆上课,请他吃蛋糕、喝咖啡。

在研讨班学习的这一阶段,阿部谨也面临的重大挑战是毕业论文的选题。当时他对罗马帝国非常感兴趣,对日本的问题也感兴趣,又对欧洲中世纪的修道院感兴趣。到底如何从这些兴趣中提炼出论文的主题呢?上原专禄对阿部谨也的兴趣点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反对,只是跟他说:“选择什么问题来研究都可以,不过你一定要找一个如果你不研究它、就感觉自己活不下去的主题。”在修道院附设的宿舍生活的经历深深地影响了阿部谨也,最终,他选择了条顿骑士团(日语中称为“骑士修道会”)作为毕业论文的研究主题。

《贝利公爵时祷书》中的插图,展现贵族豪奢宴饮与战争的场景。

阿部谨也在成为教师以后,把上原专禄的这句话告诉了自己的学生。现任日本东京教区神父的伊藤淳曾在一桥大学就读,他上过阿部谨也的研讨班。伊藤淳说自己曾多次听阿部谨也说起这句话。阿部谨也认为上原专禄是少有的把研究和自己的方式统一起来的学者。正如上原专禄所言:“所谓明白了一件事,就是因为明白了那件事,自己也发生了变化。”对自己产生了影响的知识才是理解了的知识。

正是因为上原专禄的这句话,阿部谨也开始思考研究的意义。欧洲中世纪,从时间上看有几百年之隔,从地理上看,德国和日本也离得很远。阿部谨也的研究似乎与他正过着的现实生活没有关系。“研究到底有什么意义呢?我对此怀疑疑问。写与自己正在经历的生活没有关系的论文,也让我感到怀疑。”他感叹:“我一直在不断地问自己,在我所在的国家和世界的情况都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之时,研究中世纪欧洲到底有什么意义。”

后来,阿部谨也读了德国历史学家赫尔曼·亨佩尔(HermannHeimpel)的《人类及其现在》,找到了心中疑问的答案。当时,上原专禄在研讨班上带学生读亨佩尔的文章,阿部谨也正是因为这个研讨班知道了亨佩尔。在阅读和思考之后,阿部谨也意识到:我们所生活的现在的下层其实蕴含着过去,从语言、习惯、食物等方面都能看出来。现在的诸多方面都有来自过去的遗迹。死去的人以另一种方式活在现在。亨佩尔的这本书对阿部谨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后来阿部谨也把这本书翻译成了日文。

《结婚夫妇立像》正面与背面,约绘制于年,中世纪晚期的艺术家喜欢以这种具有强烈对比的方式展现生死无常,即使是韶华容颜、甜蜜爱情,最后也会被死亡化为虚空。

让历史中沉默的人发出声音

阿部谨也找到了学术研究与现实生活的连接点。历史与现在并不是断开的,而是有着紧密的联系。现在包含来自过去的痕迹,这些痕迹可能不那么明显,如果不观察、不思考,可能会忽略。几百年前的人与现在的人不一样,但两者之间仍有共通之处。研究历史上的人如何生活,能让我们看到人如何从过去走到现在。

战争、食物紧缺、失去旧家、考学失败、经济拮据……阿部谨也的成长经历深刻地影响了他的研究取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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