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十年,世界承平日久,乐观的人们以为,个人命运可以握在自己手中。回头看来,在逝去的岁月里,个人命运是随时代起伏的,个人命运与时代有极强的关联。在跌宕起伏的大势中,经济学家群体经历了怎样的生活和个人选择,他们的经历和治学与国家时代命运又有着怎样的交织?
澎湃新闻·请讲栏目推出“经济学家长访谈”系列,讲述中国经济学家个人成长、治学故事,以及大时代背景下的家国情怀。
今天我们刊发的是复旦大学经济学院院长张*的口述。
张*教授近照。本文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
37年前我作为安徽考生以高分考入复旦大学时,今天我们的经济系当时还叫*治经济学系。实际上,那个年代,全国都一样,只有*治经济学这个学科。与今天千*万马抢学经济金融不同,在当年那个“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年代,“*治经济学”这个术语并不吃香。不过,作为文科生,复旦的*治经济学系那一年居然录取了90多位同学,后来分成两个班,一个读了经济学,另一个班专攻人口学。我在经济学的班。
张*高中时期照片。
*治经济学系的课程虽然也涉及高等数学、英语、统计和经济史,甚至计算机语言,但我们当时课堂学习的主要内容还是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包括*治经济学原理、《资本论》、国民经济计划管理、财*、社会经济统计等,读马克思的《资本论》这样的经典原著是花了较多时间的。要知道,那时候除了课堂学习之外,校内校外的一些讲座更是对我们有巨大的吸引力。
上世纪80年代是年轻人思考人生价值的年代,所以我们最喜欢听的讲座毫无疑问是哲学。我们那一代人都喜欢哲学,校园的教室或教室的讲座最受欢迎的也一定是哲学讲座。讲座大多数都是安排在学生们吃了晚饭和洗了澡之后。现在想来那是校园生活最美好最幸福的时候。
我喜欢哲学,但对科学哲学尤其感兴趣,觉得物理哲学是特别重要的一门学问,因为科学哲学要回答的基本问题是,科学是什么,科学不是什么,科学和真理的关系是什么,科学会不会错,科学是怎么进化的,科学是怎么发展的等等这些问题。
张*在自己的画作前留影。
讲科学哲学的学者往往是研究物理学,或者自然科学科学史的人。这些人那时候称自己是研究自然辩证法的。我听过的科学哲学讲座大部分讲物理学历史与量子力学这些内容。我买了很多这方面的书,也向图书馆借了一些。我有一本澳大利亚的学者写的《科学是什么》,这本书在我的书柜还能找到,中国科学院有一本自然辩证的期刊,叫《自然辩证法通讯》,我也喜欢看。我中学就喜欢数学和物理学,对化学兴趣不大。在大学校园里又开始对物理学特别是量子力学情有独钟,读了很多书,当然也不见得完全看得懂,但还是经常到书店去看有没有这方面的书,我读过诺贝尔物理奖获得者德国人海森堡写的《物理学与哲学》。读了卡尔·波普尔的《科学的结构》后,觉得非常重要,一定要去研究这本著作,费了很大劲去弄懂它。后来我还读了拉卡托斯的《科学研究纲领方法论》,也是研究科学结构的著作,它讲的是关于科学如何由内核和外围来构造出来。
你一旦接受这些理论,就想去看有关物理学家写的东西,也特别喜欢听物理学名师做的报告,有些我不大听得懂但还是要去听,用今天的话讲就是典型的物理粉。记得大概在、年的时候,周培源先生来复旦做一个讲座,我蹭进去听,那个讲座关于天体物理的,由谷超豪教授主持,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周培源先生,相信我是现场唯一的文科生。
对于周培源先生的印象从我少年时代就有了。我在念初中的时候订阅了《人民画报》,我记得有一期上面有一幅爱因斯坦的黑白照片,爱因斯坦坐在一个躺椅上,照片摄影者的署名是周培源,我那时候就猜周培源是不是爱因斯坦的学生,他怎么能给爱因斯坦拍照?这给我带来很多遐想。所以后来我对周培源这个名字就有了深刻印象。
那个讲座给我的印象很深,因为周培源讲了一句话我一直记得,他说建国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国门封闭,在国门再次打开后,他发现国际物理学杂志上发的文章他基本都看不懂了。听到这句话我很惊讶,连他那样的著名物理学家都看不懂了,一方面说明物理学已经成为年轻人的工作,也说明国内物理学研究和国际物理学前沿脱节了很久。类似的话我们的苏步青校长在那个年代也讲过,他说自己已经不能跟上学科研究的发展步伐,今后不想再参加数学系博士论文的答辩。
张*在复旦大学本科时期的留影。
我去听的另一个大物理学家的讲座是年冬天杨振宁教授的。他到复旦来接受名誉博士证书,之后做了非常有意思的报告。那天正下着雪,讲座先定在复旦数学系的小礼堂,苏步青老校长、谢希德校长他们都在,谢校长主持报告会。但那天人太多,礼堂比较小,还分上下两层,二楼上站了很多人,怕承受不了,谢校长说我们得改地方,就换到不远处的相辉堂,当时叫大礼堂。所有人冒着雪跑到大礼堂。我冲到了大礼堂的主席台,就站在旁边听完杨振宁教授的报告。他报告的题目叫读书教学40年,讲他从抗战时到西南联大念书,后来去美国读书和做研究,结识国际上很多物理学家,包括爱因斯坦。当时国内还没有讲座用幻灯的习惯,但杨振宁教授带了一台幻灯机,幻灯片是自动翻转的,像一个圆的转盘,可以有上百张照片。我记得他的幻灯片中有很多我特别敬仰的物理学家,包括狄拉克、海森堡、波尔、吴大猷、李*道、吴健雄等。我记得他有一张照片,是他的儿子在电梯里跟爱因斯坦站在一起的一张合影,他的儿子那时候还很小。这是我在校园里听得比较完整的关于物理学家个人成长的讲座。年我到香港访学,在香港三联书店发现三联书店为杨振宁教授的这个讲座出了书,名字就叫《读书教学40年》,我一看基本就是那个讲座的文字版,里面所有的照片就是那天讲座播放的照片。我如获至宝,赶快买回来收藏。
自从听了那个讲座,对杨振宁先生的个人成长以及他后来在物理学界的人脉、学术研究,甚至包括他跟李*道之间的纠纷都很感兴趣。现在关于杨振宁所有的传记,大概有六、七个版本我都有,我也很喜欢看他写的文章,包括翁帆编的《曙光集》我也认真地读过。我见过杨振宁教授三次,其中有一次在他的讲座中我还问了他一个问题。
张*在复旦大学本科时期留影。
当时复旦的校园里有很多著名的物理学家,谢希德校长、华中一校长、杨福家校长都是研究物理的,我跟杨福家校长和华中一校长后来成为私交甚好的朋友。杨校长前不久还送了一本别人为他写的《杨福家传》,里面有很多杨校长接触过的国内外的著名物理学家照片,我还发现了一个错误。有一张照片是李*道教授75岁生日时,周光召教授率团去纽约参加生日party。有一张照片图说写的是周光召、李*道、杨福家。我看了那个人应该不是周光召,就发短信给杨福家教授,杨教授回复我,你看得很仔细,确实写错了,那是李*道在大陆的一个研究助理。物理学界的很多著名学者像吴大猷,邓稼先,还有吴健雄,我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