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主持研究生答辩,翻了下某一篇论文的“后记”,看到最后一句“江湖不急,未来可期”,觉得这句话很哲学。
《江湖不急,未来可期》是年3月漓江出版社出版的一本书,我没有读过。但我记得在某个地方读到过这么一句话:“跟过去和解,跟自己和解。人生,从什么时候重新出发都不晚。江湖不急,未来可期。趁着风还在吹,天还没黑,出发吧……”这样的心态,有点不慌不忙、笑掷流年的感觉。这个世界说急也急,说不急也不急,活在其间,可以有一千种等待,而最好的那一种,大概就叫未来可期。
对于这个世界,本来完全可以说得简单一点,可是我时常被某些类似哲学的语言所击中,由此无法无动于衷。一句“江湖不急,未来可期”,几个简单的字眼,突然全部活起来了,像呼啸地刮过一阵风。
人生就是个江湖——历史屡屡在提示我们:处在这个江湖,比起与山川草木的和谐相处,人与同类的和谐相处的确是要困难得许多。人,没有必要因为暂时的停滞而心烦意乱,也没有必要因为一时的成功而放慢脚步。该走的时候可以大踏步前进,走不动的时候就停留片刻——江湖不急,或许可能会有命运女神的眷顾,或许可能有直接的妙手偶得。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刚刚走出大学校门的我,分配到一家学术研究机构,感到十分茫然,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这时,看到商务印书馆开始出版“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其发刊词写道:“通过这些著作,人们有可能接触到迄今为止人类已经达到过的精神世界。”“精神世界”四个字,让我心头一亮,豁然开朗。如果那个时候我早知道“江湖不急”的意思,也许会更坦然一些。
“精神世界”一定是个有趣的文化之谜。从古代文明史的端点出发,我们认识了伏羲画卦,也认识了仓颉造字,所有人类发明的抽象符号,都在可能性地表现和表达生活,所有的形式转换与改造也都出现了。人类于是渐渐地走进了哲学,生活的真谛和意义逐渐被哲学术语所截留和解构。这样说来可能过于“哲学”,但是一种文明的开始和一种异化的开始从此是并列而行的,历史也从此拐入了另一辙。
想起了《西游记》里的一个片断:唐僧师徒取回的真经在通天河被老鼋打翻,拿出来晾晒。唐僧看到有些残缺的经书时难免黯然神伤,孙悟空便如此安慰师父:“天地本不全,何况经书?”那一刻,平常只知打打杀杀高喊杀死妖精的野猴子,此时更像是个哲学家。这是属于孙悟空的“精神世界”,他比师父似乎更能表现出江湖不急的气度。
德国诗人里尔克说:接住自己抛出的东西只是工匠之技,人必须接住命运女神抛出的东西。那天答辩结束,我对那些研究生说,这下你们真的就是江湖不急么?有个研究生说:哪能不急?答辩是通过了,但我已经打断了我的化学键。这话听起来颇具哲学味,比“打断你的腿”还要残酷。打断了化学键,就成了原子大小的颗粒,但无论怎么打断,都不过是“工匠之技”,命运女神还是会把该给你的还给你,这也就是物理学家费曼把整个科学史压缩成的那一句话:“一切东西都是原子构成的。”
许多人热衷于“从前慢”的那种生活,的确,我们手里只有一点点的亮光,能够照亮的不过是极其有限的周围,即使一直走下去,也只能走到光圈的边缘,因为面临的还有更大的黑暗。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们为什么要把自己折磨得精疲力竭?如同“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那样的神闲气定,不是更好么?即便是抱残守缺,也是最真实的活着。一箪食,一瓢饮,我们还想走得多远呢?所以,江湖是不急的。
据说张爱玲看《红楼梦》,“看到八十回后,一个个人物都语言无味,面目可憎起来……”原来,后四十回的续写者没有顺着曹雪芹偶尔也给人物来那么一两句粗话,满篇的“绛珠仙草”,反而让人觉得不真实。就连孙悟空都知道“天地本不全”,我们又何妨去求全呢?《南村辍耕录》记载,丘处机被富人们争相邀请去给自己的新房“开光”。丘处机看到一处过于完美的新宅时,挥起铁杖一把就把房屋的一角击毁。丘处机对满腹心疼的主人说:世间哪有如此完美之物?如果有,那就离灾祸不远了,不如我先毁掉一点,免得子孙有不测。主人赶紧称谢。
江湖不急——其实也就是一种心态。就像英国作家阿兰·德波顿在《艺术的慰藉》里提到的,很多艺术家和思想家都把南方当作一种心态——但不是地理上的方位。因为南方的温暖的气候会让人觉得更为舒展,南方就是一种慰藉,一种温柔的逃离。当歌德从德国走向意大利,便感觉自己是“一场格陵兰捕鲸之旅”;而尼采于年南下至那不勒斯的索伦托后,走访了希腊神殿等,从此改变了他的思想方向,从先前新基督教的悲观主义转向较为肯定生命的希腊精神。古今中外那些关于南方的传说,一次次地惊动了多少个“从未经历过的”心灵。对于这些人来说,江湖照样是不急的。
江湖不急,意味着还有更远的路要走。未来可期,只要调整好心态,“草堂春睡足”,追求真实,就不信不能行稳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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