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诸多经典报道的大编辑、财经名刊的参与创办者,杨浪怎么看待新闻业的当年和当下?那一代人是怎么做新闻的?大编辑是怎么“炼”成的?如何看待学新闻和做新闻?笔者与杨浪进行了深聊。
问:您常被后辈提起的一点是“没有正规(新闻)教育背景”,您觉得这一点对您从业新闻有什么影响?不少知名媒体人都没学过新闻。如果成为一个像您这样优秀的新闻人无需新闻教育背景,那新闻学院专业教育存在的价值是什么?
杨浪
杨浪:这是个问题。小川(陈小川)说自己是“挖煤的”,贺延光曾是一个电子厂的车间支部书记,米博华也不是科班出身。拿那时的中青报说,我觉得最后干得出名的,李伟中是学中文的,叶研是知青,后来在电台当播音员,以后学中文。几十年的实践回过头去看,新闻专业教育本身有用还是没用,显然不能一概而论,张建伟就是人大学新闻的,是中青报最好的记者之一。
很多在新闻界有成就的,不一定非得是学新闻的。我挑人的时候直觉就不在意学不学新闻,在中青报我过手的人,李方是学中文的,陈彤是北师大心理系的。刘洲伟来实习,我跟他聊天,他说我是双学士,还有个气象学理工学位。我说太好了,我就要你。我觉得新闻的成就与新闻专业教育没有必然关系,从事新闻或者有志于做新闻的人要意识到,在初高中语文文通字顺的基础上就可以胜任初级文字工作,董秀玉和沈昌文(三联书店前总编辑)还都是高中学历呢!成功取决于大量的东西,是你进入职业以后的学习和积累,因为你读的是社会,要看你在多大程度上能把你人生的积累和对社会的判断应用于新闻业务。在这个意义上,第一,我觉得新闻的成就是后天的,就是职业给你提供了一个直接面对社会、面对人生的最便利的条件,成功与否要看你在多大程度上真正地走到社会中去感受人生。这是一个不二法门。第二就是对专业、专门领域的钻研。中青报的评论有非常好的传承,比如米博华,在评论上是大师级的。年亚运会时,我具体组织报道,米博华写社论,陈小川签版。下了夜班,那时候还没有簋街那一条街,我们到附近小馆吃夜宵,聊天。那时候小川是异*突起的杂文家翘楚。我们聊喜欢什么。我说我喜欢地图,我可以讲半天地图的故事。然后问“阿米”喜欢什么。米博华说:“我好社论。”小川说:“你怎么证明你好社论。”米博华说:“我给你们背年人民日报元旦社论。”我当时就惊住了。米博华坐那儿,“年人民日报元旦社论:……”当当当背下来了!中青报就是有这么一类人,都有自己的专业所长。问:就是专业的钻研,锚住一个方向钻研得很深。杨浪:就是把这一点做到极致。就是我后来讲的打井理论,打潮湿了,又往下打,打出水来,打深井天不断水,还往下,打出石油,最后打出岩浆,谁都受不了这么干。问:其实有时候不在乎你一开始读的什么专业。杨浪:当然。我觉得我不比别人傻,但是一到中青报,马上就发现周围全是青年才俊,各路人都很厉害。然后我给自己定位,当一个绝顶的好编辑,我的写作也是为了我当编辑的主动权。我跟记者们谈,我告诉你的是我对新闻定位的判断,你要读哪些东西。在新闻写作上,我研究郭梅尼;在大部头上,我专注于《史记》。这些都是为了获得一个“大编辑”的主动权,包括后面的摄影,因为贺延光我串到摄影圈里,也是为了在组织报道的时候有对新闻摄影的理解和驾驭。问:对,“大编辑”不仅是在编稿子,还得在内容上驾驭记者。假如你不比他了解得更多,他怎么信你?你怎么有权威?杨浪:“大编”是从“小编”开始的,我们是老一辈的精神传承。你肯定熟悉徐铸成的《报海见闻》,我读过两遍。包括最近刚去世的沈公沈昌文。我做《三联生活周刊》的时候,跟老沈、董秀玉这些人共过事,不光是跟他们接触,更观察他们的做人做事,还有阅读的积累和感兴趣的领域。这几年每年去看钟沛璋老先生,某种意义上,他是那一代我们的精神导师。还有唐非,《星期刊》上夜班时等着签版,他跟我聊他在干校的时候读《史记》,跟我讲《屈贾列传》,跟我讲《始皇本纪》他怎么读。以前虽然读过,但是有人指点以后,再带上人生经历,你再去读,会发现真的有用。年前我发过论文谈“作为记者的司马迁”,是那个时候的阅读体会。这是入行初期学到的基本的思路、史感、文化准备和阅读准备。问:就是你这个支点打开了,能撑起任何东西,因为新闻就是社会每天在变动的一些热点的东西,但你要有知识的金字塔基,才能用支点把观察撑起来。这一点,我觉得对缺乏核心知识的新闻学子尤其重要。杨浪:还有就是研究记者。回想那个时候,我对中青报那些非常优秀的记者,是认真读他们的东西的。比如说张建伟,他一出来就非常优秀,但是张建伟提出的关于“新闻组合论”,在记者部内部引起非常大的争议。建伟的东西是大开大合的,但是建伟的一线实地采访是有缺陷的。对建伟的“新闻组合论”的质疑,首先是说他的一线功夫少,但是建伟绝对能驾驭大题材。
麦天枢曾跟我讲过他小时候当农民放羊。我们开记者会一块走,我是当过兵的,练过投手榴弹,所以隔三五十米拿个石子打电线杆子。麦天枢举手啪就打中,他说我从小放羊,我就是要打那个头羊,不让头羊往前走。这一瞬间就看出麦天枢对中国农民的理解。你再看麦天枢在中青报写的东西,对中国农民、农村问题的理解,他是带着血缘里的东西写出来的。
叶研绝对是条汉子,好几件大事都是叶研去采写的。他跟我讲过他的知青经历,讲在云南的经历,他家里的教育经历。他写《海狼不是天生的》,海*大连舰院的士官生划着舢板从大连划到烟台,纯靠肌肉,没有任何动力。我编一整版《海狼不是天生的》几乎没动。叶研是正经跳过伞的!只训练了几天就从上面跳下来,那个报道里面就有跳伞的过程,出机舱的过程,在空中飘荡的过程,第一个看到记者的漂亮稿子是编辑的荣幸!
那时在中青报的幸福就是和一帮青年才俊为伍,老钟开会跟我们说:不要专注于自己出书,要出青年报这本“大书”。大家就是要干事,而且不是为了自己的个人成就。那真的是想推动国家、社会向前进。大家互相砥砺互相支撑,再加上一种理想主义的执着。
(曹林为知名媒体人,汪惠怡为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博士研究生;文章刊于《青年记者》年3月上;原标题《新闻成就在后天,钻研要做到极致——访“新闻顽主”杨浪》,本文系摘录其中的一部分)长江传媒研究小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