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启正:中国科学院院士金涌在浙江大学谈话时说:“社交能力是大学生最重要的能力。社交能力、工作效率、信息收集能力、信息分析能力、自学能力，是一个团队工作的五大能力，社交能力排第一。”金院士还说，世界化学工程学会对25个国家的化学工程专业毕业生进行了调查，请他们对22种能力进行了评分，多名评分者认为，社交能力是远高于其他能力的，大学生的社交能力是种综合素质，与其他能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认为，社交能力主要是指交流能力，无论社交能力还是交流能力都得以优秀人品为基础才能充分展开。
吴建民：“交流能力”的说法比“社交能力”好，交流能力包含社交能力，社交能力强调交际，交流能力强调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当然真诚是重要的。社交与交流，在英文里也是两个词。
赵启正:是的，“社交”在不同的场合可能含义不同，“交流”的含义则较为清晰。交流能力是无处不需要、无人不需要的。一般而言能力高的人或地位高的人，交流能力都比较强；到了高级的外交官呢，已经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但他们也是从年轻起就开始自我磨练的。
吴建民：我年轻时，两段经历对我影响很大。第一段经历是我年从北京外国语学院(现北京外国语大学)毕业后被选入外交部高级翻译培训班，中间被借调参加了多次外宾来访的翻译工作。年到年在共青团中央国际联络部工作，被派驻匈牙利首都布达佩斯，担任我国驻世界民主青年联盟代表的翻译。当时正值中苏论战，我做翻译，当各国代表一起开会时，我们的代表跟苏联代表争论得很激烈，像第二任代表钱李仁、第三任代表朱良能力都很强，他们往往在辩论过程当中，听着对方发言时，反驳的稿子就写出来了，还有许多话是即兴反应，常常辩得苏联人无话可说。他们的辩才对我启发很大。
赵启正:您在外交领域有机会接触许多国内外的杰出人士，也有机会身处特殊的国际交际场合，您是幸运的，也是令人羡慕的。我在改革开放前，几乎没有直接接触外国人的机会(我参加工作时，苏联专家已经撤回)，并且因为从事国防工业，也不能轻易地与外国人接触。我只能较顺利地阅读英语科技文献，却远不能像您那样用外语雄辩。
吴建民：第二段经历是年到年我在中国驻联合国代表团，任主管中东、非洲问题的外交官。每年9月联合国大会的一般性辩论我都参加，听一些国家元首讲话，有的讲得很好，全场注意听，有的味同嚼蜡，下面就没有什么人听。另外特别是安理会开会，发言都是念稿子，但精彩之处就是答辩。有些人，像英国大使理查德，大胖子，答辩时嬉笑怒骂，风趣横生，大家很佩服他。你尽管不同意他的意见，但是大家觉得这个大使很有能力。做一名外交官你表达得好，大家都佩服你，都愿意上来跟你讲两句话，你也给国家争光。
赵启正:而我呢，在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学习的时候，我的许多老师都是一流的科学家，关肇直，数学所所长；张文裕，中国顶尖的高能物理学家；赵忠尧，中国核物理的重要人物。他们讲课，都各有特点，特别是在基本概念和定义上讲得非常清楚。
吴建民：科学家之间的交流、科学家和他的学生们的交流一定与日常生活中人们的交流有所不同，能举个例子吗？
赵启正:赵忠尧先生有一次竟用了两节课只讲了一个物理概念“核反应截面”，他说：“如果这个问题不清楚，你们今后一生在核物理研究上，就不用想进步。我宁可用两节课的时间讲一个基本概念。”这对学生的教育是什么，就是关键的概念不清楚的时候，就出现了障碍，不能再思考下去，也不能再讨论下去了。
吴建民：我发现在《江边对话》中，美国人帕罗博士说：“你很注意定义。”他都发现了您这个特点，讲话时概念和逻辑很清楚。
赵启正:我读到过爱因斯坦的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孩子给他写信说：“我学了生物课，但我不知道什么是动物。”爱因斯坦回信说：“不应该问什么是动物？而应该问什么东西我们称之为动物？”他指出提问要合理。爱因斯坦还说过：“如果我未经认真思考，不详细地解释，就来表述力学研究的目的，我的良心会承受违背了力求清晰和明确的神圣精神的严重过失。”他的意思是说，思考是正确表达的基础。
吴建民：美国劳工部部长赵小兰在武汉市的一所大学演讲时，说了她对美国文化的理解：“美国是个‘不停说话’的社会，不论你是赞美、不满、疑惑还是忧虑，美国人从不羞于表达，而且他们也不懂‘身体语言’，一切都要说出来。如果有什么不懂的事情，一定要大胆问出来，多数美国人都很有耐心，他们不会责怪你插话，因为他们也经常这样做。”赵小兰说自己小时候非常安静而且害羞，经过这么多年在美国生活，“现在也可以说个不停”。
赵启正:赵小兰这样说，是鼓励中国的大学生们在人际交往中，不要羞于语言表达，要敢于通过“说个不停”的方式，来丰富自己、锻炼自己、提升自己，从而做个有能力、有活力、有魅力，甚至是有影响力的人。
吴建民：我知道的一位美国华人诗人，也曾经对人说过：“在美国生活，没有中国人的人微言轻’这一说。你如果自己感到人微言轻，以为自己说什么都不重要，说了也等于白说，那只能让你自己一天天成为一个不重要的人。一个人的重要性和潜在价值，很多时候都是在你说话中被别人意识到的。”他说这种人微言轻意识，让他初到美国的那几年，吃了很多暗亏、闷亏。
赵启正:还有，论资排辈意识，在竞争中也是挺害人的。你在那里论资排辈，什么都不敢说，别人却在那里争着抢着说，结果你就只能在那里装聋作哑，不知不觉地就成了一个靠边站的人。
——节选自《交流，使人生更美好——赵启正吴建民对话录》，赵启正吴建民著，世界知识出版社，年4月第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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