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的佛教有着浓重的悲观主义色彩,其中“四圣谛”就是一套完整的悲观理论。
“苦谛”认为人的一生要被生、老、病、死四种身体的痛苦所折磨;又要被怨憎、爱别离、求不得三种心理痛苦所煎熬;最后人固有一死,这一现实又与求生欲这种根本的欲望相违背,造成求永生而不得的“五阴盛苦”——一句话:痛苦笼罩着我们的人生;“集谛”则揭露了人生痛苦的原因是渴爱与欲望,人因具有欲望而痛苦、而烦恼这是一切痛苦的根源;在“苦谛”与“集谛”的基础上,又提出消除痛苦的方法是“灭谛”。《圆觉经》认为要通过消除渴爱来破除痛苦与烦恼,达到涅槃的境界。至于具体的消除方法,那便是“道谛”理论了,包括正见、正思、正语等等。
然而,人们由于执着于我相、人相、众生相,无法看破生活表象背后的痛苦本质,要想让他们看破,就需要“经历”。经历可以有两种,一种是自己去亲身经历,然后才发现世间的虚妄;另一种是通过观看他人的经历,作为旁观者,认清人生痛苦之本质。《红楼梦》一书通过记叙贾宝玉从富贵繁华到悬崖撒手的一生,为我们提供了“观他人之经历”的绝佳材料,是上上等的艺术品。读《红楼梦》而讳谈佛教,便难以理解作者的精神内核。
中乡魁宝玉却尘缘
《红楼梦》的主题究竟是什么?所有的人生哲学都绕不开“人生是否值得度过”的问题,对于它,《红楼梦》第一回做了答复,它借僧道二人之口说:
“那红尘中有却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恃,况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个字紧相连属,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倒不如不去的好。”
认为生活从来就不是快乐的,它充满着痛苦,对于“人生是否值得度过”的问题,给出了否定的答案,说“倒不如不去的好”。可是石头“凡心已炽”,哪里肯听得进这话,硬要叫僧道携带它到人间去经历一番,看看人生究竟是不是充满着痛苦。僧道二人知道它“不可强制”,于是答应了,并且告诫说“切莫后悔!”
这样,整部《红楼梦》实际上写的就是石头被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入红尘,历尽离合悲欢、炎凉世态的一段故事。石头只有经历过人生中的痛苦与烦恼,才能寻得解脱的法子。而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原本生在富贵之场、温柔之乡里,后来却因遭遇事故而落魄贫寒、历尽尖酸了。在这种情况下,渴爱、欲望从极易满足变成了经常不足,生活痛苦的本质也就像潮退后的礁石,醒目的显露了出来。
《红楼梦》一书,佛教思想浓重,它认为人生就是一个寻找痛苦、发现痛苦、并从痛苦中解脱出来的过程。人要想要达到解脱的境域,不能不遍尝人世的痛苦。我们之所以要正视痛苦,并非由于痛苦本身,而是因为痛苦是达到解脱的手段。因此,我们决定在痛苦的人生中度过,只是为了求得解脱。
解脱痛苦的三种方法在《红楼梦》里,对生活痛苦的解脱方式有三种尝试,一种是贾宝玉、柳湘莲、贾惜春、紫鹃、妙玉之类的出家、遁世;另一类是尤三姐、金钏、司棋之类的自杀。此外的其他人则是在生活痛苦中继续挣扎,如薛宝钗、史湘云、李纨的守寡等等。
出世者看破了欲望是痛苦的根源,便拒绝一切生活之欲望,既然知道生活无所逃脱欲望的牵累,那就只求进入无生之区域,形如槁木,心如死灰——这是真解脱。与此相对应,自杀并不是真解脱,它只是因为不满于现在的生活而想要求之于他日,但他日之生活痛苦加剧,欲望无穷,求偿其欲而不得,才最终自决。比如金钏求留在王夫人身边不得才投井,尤三姐嫁柳湘莲不得方自刎,司棋留大观园、嫁潘又安不可只得触墙,这些人对生活本身还是充满了欲望,所不欲的只是一些特别的东西,对生活之为物仍然欲之而不疑惑。至于最后一种的守寡挣扎,则算不上解脱,因为它始终停留在痛苦里,没有走出来。
生活中,我们常看到两类人,他们在面对如何度过痛苦的人生时,选择了截然不同的道路。第类是占大多数的世俗之人,他们把外部物质视为规避痛苦的工具,通过追逐物欲、增加财富、提高生活物质水平等手段来减缓痛苦的折磨,属于功利主义式;另一类则是占少数的苦行僧或修道者,他们将心灵视为痛苦的根源,敢于直面痛苦,通过各种磨难式的修行来寻找解脱之道,属于宗教式。
我们在《红楼梦》中很容易就可以发现这两种做法的分别,贾宝玉生于富贵之乡,早已不再需要通过追逐物欲来减缓痛苦,因而他对功名利禄、仕途经济并不感兴趣,反倒是对佛道出世主义有一种天然的痴性。第一百一十九回写“中乡魁宝玉却尘缘”,贾宝玉考中第七名乡魁后却选择了出家,与功利主义决裂,走向苦行僧的道路,直面人生的痛苦以求得解脱,对“痛苦的人生应该如何度过”给出了答复。
贾宝玉因何而痛苦?《红楼梦》里贾宝玉的痛苦是一个大问题,他究竟因何而痛苦呢?第三回贾宝玉刚出场时,就点名了痛苦的原因,叫做:
“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
说明无论外界物质环境如何,无论是富足还是贫困,贾宝玉始终是处在痛苦和烦恼的束缚中,他的痛苦原因不在于外界条件,而在于其内心之渴爱。
第二十二回宝玉听完《寄生草》后,心生悲凉,又读《庄子》一书,近乎觉悟。宝玉之人生痛苦,究其原因,乃是多情所误也。所谓多情就是第五回警幻仙姑说的“意淫”,即体贴,也是末回“情榜”里说的“情不情”——贾宝玉的痛苦皆因太过多情、太过痴情的缘故。
第三十一回写贾宝玉看龄官画“蔷”,因而情生,在心中胡乱猜测其心事,看到她如此伤心,自己也跟着痛苦起来,自责道“可恨我不能替你分些过来”,这种“自作多情”;
第三十九回写宝玉对刘姥姥信口胡编的故事寻根问底,问不着结果而心生苦恼,这是“自寻烦恼”;
第四十回写宝玉去水边祭奠死去的金钏,这是不忘故人;
第五十八回写宝玉听了芳官讲述藕官烧纸祭奠菂官的故事后,“独合了他的呆性,不觉又是欢喜,又是悲叹,又称奇道绝”,这是兔死狐悲;
凡此种种皆说明宝玉之人生痛苦多来自“情”字。而其用情最深,因而最痛苦的,非黛玉而谁?宝玉之人生痛苦,断断离不开林黛玉。
第二十八回写贾宝玉看到黛玉葬花,不仅在山坡上胡想,这段文字真乃生存虚无说、人生痛苦论的典范,它写贾宝玉由看到黛玉葬花的画面而联想到百年之后,黛玉消逝,宝钗、袭人等亦无可寻觅,最终一切都归于虚无。又反复推求,最终竟然到了“逃大造,出尘网”的出世地步,表明宝玉因多情而痛苦,又因痛苦而欲寻解脱的人生路径。
凡读《红楼梦》者,多希望宝黛能终成眷属,不想见到宝黛分离,林黛玉青年早逝的悲剧。但《红楼梦》毕竟是极壮美之悲剧,其本质就是要“描写人生之苦痛”。因此后面必定要写黛玉早逝,贾府被抄,宝玉沦落街头直至悬崖撒手的结局。《红楼梦》写钗嫁黛死的目的并不是要把黛玉之死的责任归之于谁(就后四十回作者的思想而言),而是要人们去正视这个合情合理、自然而然的悲剧。人不能不正视人生的痛苦,正视它就是为了解脱它,克服它。如果人无法正视痛苦,没有求得解脱的勇气,那么地狱和天国之间也就没有任何区别,人也就失去了拯救人生的机会。
贾宝玉的解脱之路《红楼梦》的后四十回,写了贾宝玉的解脱之路,很有佛教意味。他先是感于黛玉之死,欲寻死路,又通过正视黛玉之死的痛苦而获得暂时的解脱,最终才以出家来实现完全之解脱。假使贾宝玉于林黛玉既死之后,感愤而自杀,或者颓废终生、自暴自弃,则此书虽然壮美至极,但却全无伦理学之价值,于人生而言亦无任何用处。
《红楼梦》之九十八回对贾宝玉苦于黛玉之死,又正视此痛苦之过程,写得很妙:
宝玉......便哭道:“我要死了!我有一句心里的话,只求你回明老太太:横竖林妹妹也是要死的,我如今也不能保。两处两个病人都要死的,死了越发难张罗。不如腾一处空房子,趁早将我同林妹妹两个抬在那里,活着也好一处医治伏侍,死了也好一处停放。
这里写宝玉无法正视痛苦,因感于黛玉将死而寻求自尽,假使《红楼梦》写宝玉真的自杀了,那么它就不是在教人解脱于痛苦,而是在规避痛苦了。故行文至此,又继续回转,写道:
宝玉听了,不禁放声大哭,倒在床上。忽然眼前漆黑,辨不出方向,心中正自恍惚,只见眼前好像有人走来,宝玉茫然问道:“借问此是何处?”那人道:“此阴司泉路。你寿未终,何故至此?”......那人冷笑道:“那阴司说有便有,说无就无。皆为世俗溺于生死之说,设言以警世......汝寻黛玉,是无故自陷也。
此段文字奇奇怪怪,但觉悟极高,所谓“皆为世俗溺于生死之说,设言以警世”分明是对死亡的一种达观态度,并且反对宝玉通过自杀来追寻林黛玉的做法,评价道:“汝寻黛玉,是无故自陷也”。对于宝玉思念黛玉的痛苦,那人指示道:“汝若有心寻访,潜心修养,自然有时相见。”这分明是一种佛教解脱的教导。
《红楼梦》把宝黛之间悲剧写得如此之彻底,把痛苦感描写的如此淋漓尽致,其目的不是要教人躲避痛苦,而是要求人们能够正视痛苦,并从痛苦中寻求解脱的办法,对此它开出的药方就是“修养”,就是出世,用这个办法来拯救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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