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阳(绵阳)
谈到读书的境界,世人多举王国维的“三境界”为例。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
王国维以“境界”论词,构建起自己独特的美学体系,远高于前人。同时,他以“境界”和词句意象论读书做学问,既深蕴哲理,又形象贴切。但这种比譬,一如他的《人间词话》一般,天马行空,羚羊挂角,言简意赅,一般人难寻其迹,不甚明了。
张潮以人生阅历、观月状态论读书的境界虽然形象但也不甚具体,他说:“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中年读书如庭中望月,老年读书如台上玩月,皆以阅历之浅深,为所得之浅深耳。”
我以为,不必把读书的境界说得那么玄乎,或许可以简单明了一些,由低到高分为5种或者5个阶段:第一是识字,第二是明理,第三是养性,第四是致用,第五是传承创造。
识字是读书的初级阶段,也算是最低境界,或者说是无境界阶段。尽管鲁迅先生说“人生识字糊涂始”,那实在是先生对学非正途者的批评之语,并非真的诅咒识字读书,否则,哪里来的现代文学大师?
通过识字,我们才知道一二三四,才知道天地人和,才知道加减乘除,才知道自己名字的写法,才知道天地万物的写法。如果一个人字都不识,或者说斗大的字不识几个,很难说他是一个读书人,更不可能谈什么读书的境界了。
但仅仅只是识几个字,也不能说是读书人,还不能谈什么读书的境界。过去,许多贫寒人家,砸锅卖铁想尽一切办法,让孩子去上几天学,目的只是识几个字,认识自己的名字,学会简单的计算,也就是旧时说的发蒙。
读书真正开始进入境界的是第二个阶段:明理。识字只是弄清万物的名称而已,只有通过进一步读书,才能达到明理的阶段,渐入读书的境界。
在这个阶段,通过学习思考,才会慢慢明白一些“理”,明白万物之间、人与之间的关系,明白万物的变化由来,明白事物的“是什么,为什么,怎么样”,明白一些基本的是非对错标准及原则。
《传习录》上记载王阳明论读书,强调读书不单是“记得”,还要“晓得”。“记得”只是记住了书中的话,“晓得”则是发现了书中的那些道理。
如果一个人读了书,只记得书中的原话,不明白话里话外的道理,分不清是非对错,弄不清做人的道理,不能做正确的事,不能正确地做事,哪怕号称学富五车,拥有博士、教授头衔,这样的读书人,还只是处在识字阶段,只是识得比一般人多一些,但没有什么境界。
我们经常见到一些人官做得够大,钱挣得够多,查简历,有的读过书,甚至上过名牌大学,学历也不低。但生活处事中,语言粗俗,举止野蛮,不知礼节,思维僵化,行为暴力,一望便知粗人一个,蛮人一条,一接触,更是俗不可耐。原因就是没有读书,或者读书了但没明理,当然也没有登堂入室,进抵达读书的境界了。
读书的第三个阶段,也是较高境界:养性。读书不单是要明白世间道理、客观规律,还要提高个人的道德修养。
人类从动物进化而来,虽然早已成人,但自私、残忍、粗陋等动物的先天基因犹存,虽然经过几千年文明的涵养,平常掩而不见,一遇适当场合便暴露无遗。时至今日,很难说这些与人性格格不入的基因已全部蜕尽钙化。
唯其如此,人与人之间、人类之间的争斗恶战才无休无止。我们经常看到或听到的某个人或某个群体做出的悖逆人性的恶性事件或丑陋言行,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怎么办?这就要靠养,靠读书来养,靠文明来养。尽可能去掉兽性,滋长人性,或者说用满满的人性去牢牢覆盖住时常蠢蠢欲动的兽性,把兽性牢牢地拴在人性的笼子里。
《大学》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孟子说“我善养吾浩然之气”,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有志者靠读书净化心灵,涵养品性,弘扬志向。即使普通人,也要通过读书学会说话处事,读书多了,就有了健康的情趣,就会少了偏执和戾气,就会养成向善向上的生活态度。
一个以读书为重的社会,肯定会涵养出讲良知、讲诚信、讲同情、讲公平、讲正义的社会氛围,起到物质和金钱所不能起到的作用,最终达到孟子所说的“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的至高境界。
过去,一般人家中的孩子太野了,就要送到学校去“关一关”,磨一磨他的性子。苏轼说“腹有读书气自华”,黄庭坚说:“士大夫三日不读书,则义理不交于胸中,对镜觉面目可憎,向人亦语言无味。”曾国藩说:“唯读书则可以变其气质。”他们说的,就是靠读书来修身养性。
读书的第四个阶段是致用。学以致用,是读书的目的,也可以说是读书的高境界。读书如果只是停留在明白道理、提高自身养性这个阶段,那还只是较低的境界,还只是独善其身,还须进入应用的高境界,方不负读书的初衷。
所谓“读书无用论”,一方面,说这话的人要么没文化,不读书甚至不识字,要么就是别有用心;另一方面,可能有些读书人确实没通过读书明理,更没通过读书提高做事的本领,成了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无用书生,让人瞧不起,连带贬低了读书的作用、知识的作用。
知识就是力量,读书改变命运。世界上一些国家尽管客观条件极差,遭遇各种困难,但却创造了经济文化发展的奇迹。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举国上下崇尚读书,崇尚学习,崇尚知识。
当然,要让读书真正有用,不是一个简单的话题,而是一个复杂的社会工程。
首先,读书要学到有用的知识,这就要求我们读书不能死读书、读书死。既要进入书本,更要跳出书本,要与社会实践相结合,不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有的人读了大量书,却把书读死,越读越傻,除了夸夸其谈,百无一用。比如战国时的赵括、三国时的马谡,读书很多,平时与人对谈,滔滔不绝,无人能及,一临实战,则一败涂地。
其次,读书人还要主动投身实践,发挥作用。苏轼在《贾谊论》中说“非才之难,所以自用者实难”,说的是一个人有才并不难,如何运用才能却很难。
一方面,我们要立大志,读书不只是为修身养性,“奇货可居”,而是要服务社会,报效祖国;另一方面,还要主动融入社会、国家,投身实践,投身发展。
第三,各方重视,人人行动,全社会形成重视读书、重视知识、重视人才的浓厚氛围,政府努力创造知识发挥作用的机制体制和良好环境。这样,读书就会最大限度地发挥作用。
读书的第五个阶段,也是最高境界:传承创造。一般人只是把书读了,用了就完了,所有的一切随身而逝,随时而逝。
进入最高境界的读书人,还要在人类共同创造的基础上承载传承知识、传承文化、发明科技、创造文明的使命,摒弃落后的东西,总结人类文明成果,创造人类文明的新成果,与全人类一道,推动人类文明生生不息,推动人类社会由必然王国走向自由王国。
严格说来,这种境界的读书也是一种“用”,只不过它不是一般的“用”,不是一器一物的“用”,而是一种大“用”。
正如张载所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当然,这种境界不是普通读书人所能达到的,它是几十年、几百年甚至几千年一个民族甚至全人类文明共同结晶在杰出代表中的体现,比如孔子、老子、亚里斯多德、牛顿、孟德斯鸠等。